衛靈公第十五

凡四十一章。

15.1

衛靈公問陳於孔子。孔子對曰:「俎豆之事,則嘗聞之矣;軍旅之事,未之學也。」明日遂行。在陳絕糧,從者病,莫能興。子路慍見曰:「君子亦有窮乎?」子曰:「君子固窮,小人窮斯濫矣。」

陳,去聲。陳,謂軍師行伍之列。俎豆,禮器。尹氏曰:「衛靈公,無道之君也,復有志於戰伐之事,故答以未學而去之。」〉

從,去聲。孔子去衛適陳。興,起也。

見,賢遍反。何氏曰:「濫,溢也。言君子固有窮時,不若小人窮則放溢為非。」程子曰:「固窮者,固守其窮。」亦通。愚謂聖人當行而行,無所顧慮。處困而亨,無所怨悔。於此可見,學者宜深味之。

15.2

子曰:「賜也,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?」對曰:「然,非與?」曰:「非也,予一以貫之。」

女,音汝。識,音志。與,平聲,下同。子貢之學,多而能識矣。夫子欲其知所本也,故問以發之。

方信而忽疑,蓋其積學功至,而亦將有得也。

說見第四篇。然彼以行言,而此以知言也。謝氏曰:「聖人之道大矣,人不能遍觀而盡識,宜其以為多學而識之也。然聖人豈務博者哉?如天之於眾形,匪物物刻而雕之也。故曰:『予一以貫之。』『德輶如毛,毛猶有倫。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。至矣!』」尹氏曰:「孔子之於曾子,不待其問而直告之以此,曾子復深諭之曰:『唯』。若子貢則先發其疑而後告之,而子貢終亦不能如曾子之唯也。二子所學之淺深,於此可見。」愚按:夫子之於子貢,屢有以發之,而他人不與焉。則顏曾以下諸子所學之淺深,又可見矣。

15.3

子曰:「由!知德者鮮矣。」

鮮,上聲。由,呼子路之名而告之也。德,謂義理之得於己者。非己有之,不能知其意味之實也。自第一章至此,疑皆一時之言。此章蓋為慍見發也。

15.4

子曰:「無為而治者,其舜也與?夫何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」

與,平聲。夫,音扶。無為而治者,聖人德盛而民化,不待其有所作為也。獨稱舜者,紹堯之後,而又得人以任眾職,故尤不見其有為之跡也。恭己者,聖人敬德之容。既無所為,則人之所見如此而已。

无为而治,尊重自发秩序。

【吴钩】道家、法家与儒家的“无为”

我曾在微博上提到,儒家的理想治理形态就是“无为而治”。当时有好几位朋友都提出疑问:儒家也讲“无为”吗?“无为”思想不是道家的吗?

其实,不仅道家讲“无为”,儒家也讲“无为”,甚至连法家都有“无为”的思想。但三种“无为”的境界又各不相同。

道家“无为”思想应该众所周知。老子说,“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”又说,“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无为而民自富,我无欲而民自朴。”以我的理解,道家,至少老子的“无为”主张是跟“绝圣弃知”的反智主义联系在一起的,有点接近于现代政治思潮中的“无政府主义”。

汉初的“黄老之术”为典型的道家“无为”之治,其特点就是政府不作为。汉朝全套因袭了秦朝的政制与法律,只是以“无为”冻结秦制的严酷条款,就秦制本身而言,是没有改变的。也所以,到了强势的武帝时代,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申韩之术的回潮,酷吏政治大行其道。在这个时代背景下,董仲舒“复古更化”的意义才凸显出来,“复古”就是局部恢复先秦的治理之道,“更化”就是改革掉秦制中严酷的法家色彩。

与道家的“无政府主义”倾向相反,法家是典型的大政府专制主义论者,但法家也有“无为”的主张。韩非认为,“君无为,法无不为”,君王应如“日月所照,四时所行,云布风动;不以智累心,不以私累已;寄治乱于法术,托是非于赏罚,属轻重于权衡”。法家式“无为”的理想状态就是商鞅所说的,“有道之国,治不听君,民不从官”。这是什么意思呢?不要被字面的话所蛊惑。法家的“无为”,说白了,就是要实现国家专制机器的流水线自动化运转,人民和官吏都自觉自动服从君主的立法,这样,就可以“不听君”、“不从官”了。但“君”依然掌握着绝对的权力,不容违抗与质疑。——嗯,不妨想想纳粹时代的“集中营”内,“犯人”们自觉遵守铁的纪律、井然有序地劳动的场面。

儒家经典谈及“无为而治”的章句,也不少见,如《周易·系辞》中说:“黄帝、尧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。”《尚书·武成》说:“惇信明义,崇德报功,垂拱而天下治。”南宋时的儒家陈亮说:“端拱于上而天下自治。”垂衣裳、垂拱、端拱,都是“无为”的意思。孔子心目中的舜帝圣王形象,正好代表了儒家式“无为而治”的境界。孔子说过三句评价舜帝的话,是我们理解儒家治理理想的最佳注脚。

第一句话,孔子说:“巍巍乎,舜禹之有天下也,而不与焉。”这里说的是权力的来源。舜得天下,不是他自己争夺来的(“不与焉”),也不是尧私相授受的(参见《孟子·万章上》,万章曰:“尧以天下与舜,有诸?”孟子曰:“否。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。”)这里所表达的乃是“天下为公”的主权观。

第二句话,孔子说:“无为而治者,其舜也与?夫何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”所谓“恭己正南面”,意思跟“垂拱而天下治”差不多,也就是说,在儒家看来,君主应当作为尊贵的权力象征而存在,并不需要管那么多,这就是“无为”。

听起来儒家的“无为”似乎跟道家的“无为”差不多,其实大不相同,道家主张“无政府主义”,儒家则承认政府存在的必要,只是政府的权力应该限制到最小程度。君主要“无为”,但国家不可“无作为”。那么具体的治理权由谁掌握呢?

来看孔子的第三句话:“昔者,帝舜左禹而右皋陶,不下席而天下治,夫如此,何上之劳乎?”跟夫子此话可以互相参注的还有《新序·杂事三》中的一句话:“舜举众贤在位,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。”这是儒家式“无为而治”的第三个层面:君主尊贵而虚其位,君临但不统治,国家的治理权交给经由“乡举里选”而发现的贤能之士。这也叫做“共治”。

儒家塑造的舜帝圣王形象:“不与”、“无为”与“举众贤”,实际上代表了儒家治理理想的三重涵义:天下为公,虚君共治,选贤与能。这样的治理理想既是古老的,又是跟现代“虚君立宪”制度相通的。在西方政治思潮涌入中国的晚清时期,儒家一下子就接受了其中的宪政思想(在时间点上不会晚于洋务运动),正是因为,“西宪”与儒家集体记忆中的“虚君共和”理想同声相应、同气相求。

【李竞恒】无为而治其实是儒家思想

很多人认为无为而治是“道家思想”,这样说当然也不能说错,但政治治理的角度来说,最早提出无为而治的,恰恰是儒家,而这一思想在漫长的历史中,一直有演化和未曾中断的脉络。

早在孔子那里,就提出了为政者当静默无为的观点。《论语·为政》说“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共(拱)之”,意思就是为政者要像静默的北极星一样,无为而治,用德性教化和感染追随者,让他们成为众星围绕。只不过,孔子盛赞静默不动的北极星,在汉代被一些学者改为了不断变动的北斗,这可能和秦汉国家权力的强化有关,强调治理者角色的积极性(李竞恒:《论语新劄:自由孔学的历史世界》,福建教育出版社,2014年,第25—26页)。但显然,汉儒的改动并不是孔子原意。在《论语·卫灵公》中,孔子又赞美了古代君王的典范舜帝,“无为而治者,其舜也与?夫何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”在此,他明确指出舜的美德,在于“无为而治”,他本人只是恭敬地端墨无为,做好一个道德和礼仪上的表率,垂拱南面,听任天下各部落、各氏族进行自治。

在《宪问》篇中,子张问高宗谅阴之事,孔子回答说,“古之人皆然。君薨,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”,就是说君主作为礼仪性的角色,可以长达三年从事“谅阴”,实现礼仪和美德的实践与养成,而具体治理可以交给宰辅。孔子这条主张,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宋儒程颐“天下治乱系宰相,君德成就责经筵”之说。余英时先生认为,程颐要求君主只负责养成君德,“一方面将天下治乱的大任划归宰相,另一方面则要求皇帝北面以师经筵讲官。在程颐的设想中,这是缩短君臣之间政治距离的两个主要轨道”(余英时:《朱熹的历史世界》,三联书店,2011年,第226页)。南宋陈亮也强调,以儒立国的宋代制度,对君主的要求正是“端拱于上而天下自治”(《龙川文集》卷二《论执要之道》)。宋儒继承的这种对君主的认识,其渊源正来自先秦原始儒学的“无为”思想。类似的,在《雍也》篇中,孔子赞赏弟子仲弓有担任君主的美德,朱熹说,这是因为仲弓“宽洪简重,有人君之度也”,就是说君主为政宽大简单而不失威严,是其人格美德,也是这一思想渊源的产物。

在《礼记·中庸》篇中,这一原始儒学文献也提出了无为而治思想,“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”、“舜举众贤在位,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”。这里又举了舜为例,说他垂衣裳而治天下,也是君主无为而治,具体事物交给各氏族酋长“众贤”去打理。这些“众贤”,《大戴礼记·主言》说“昔者舜左禹而右皋陶,不下席而天下治”,也是谈舜整天坐在席子上,轻松地无为而治,具体做事的是夏部落的酋长禹,和东夷部落的酋长皋陶。战国时代的儒者,将这一思想追溯到更为久远的黄帝时代,说“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”(《周易·系辞下》)。另外在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,也引用过孔子之言“君薨,听于冢宰”的君主无为观念。类似的例子还见于上博楚简《昔者君老》,新君继位后“无闻无听,不问不令,唯哀悲是思”。

到了汉代,这种早期儒家的观念,也见于《淮南子》。你可能会说,这书是偏道家的,也有杂家色彩,凭啥说这是儒家思想?笔者的意见是,哪部分是儒家思想,主要还得看内在义理,肯定谁,否定谁。比如《淮南子·泰族》:“舜为天子,弹五弦之琴,歌《南风》之诗,而天下治。周公肴臑不收於前,钟鼓不解於悬,而四夷服。赵政昼决狱而夜理书,御史冠盖接于郡县,复稽趋留,戍五岭以备越,筑修城以守胡,然奸邪萌生,盗贼群居,事愈烦而乱愈生”。在此,这里赞美了舜、周公,都是儒家的圣贤,反面人物则是儒家蔑视的秦始皇赵政。舜无为而治,弹琴唱歌,任由天下自治,得到了良好成果。周公每天吃肉听音乐,也多无为,却四夷宾服,秩序井然。秦始皇从早到晚忙着判案子,读公文,越折腾破事越多,他们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与此类似的儒家思想,也见于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:“君人之道,其犹零星之尸也。俨然玄默,而吉祥受福。”就是说,君主要像祭祀礼仪上扮演神像的“尸”那样,当个泥菩萨,静默不动,自然会得到吉祥。

一直到晋朝,舜成天弹琴唱歌的无为形象,都是被视为高度正面的。《晋书·段灼传》说“舜弹五弦之琴,咏《南风》之诗,而天下自理”。段灼就给晋武帝建议说“陛下当深思远念,杜渐防萌,弹琴咏诗,垂拱而已。”意思是,希望晋武帝模仿舜帝,逍遥地弹琴唱歌,沉默垂拱无为,这才是最好的治理。实际上,在魏晋时期的名士,虽然崇尚玄学,但底色仍然是儒家的,准确说是以儒家礼法为根基,以三玄放逸为补用,名士风流并不以背弃周孔为前提。在东晋出现的梅本伪古文尚书《武成》中,也专门强调要“崇德报功,垂拱而天下治”,可见东晋人认为垂拱而治的思想源自于古老的殷周先王之道。东晋宰相王导执政,宽简清静,甚至被称为“网漏吞舟”,正是儒家治理思想的体现,并捎带一点道玄修饰色彩。

此种无为、清静、宽简的治理思想,在此后一直延续。乃至到王夫之那里,仍然一以贯之:“夫古之天子,未尝任独断也,虚静以慎守前王之法,虽聪明神武,若无有焉,此之谓无为而治·····则有天子而若无。”(《读通鉴论》卷十三,中华书局,第403页)。综合来看,无为而治的思想最早源自孔子,经其后学传承,一直不绝如缕,并不是道家独有的发明。《老子》文本与思想晚于孔子,这也基本是现在学术界的共识。当然,我们不是说《老子》无为思想源自于儒家,且二者对于“无为”的理解也存在差异,但将“无为”视为一种治理思想,确实是儒家的学说。

15.5

子張問行。子曰:「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行矣;言不忠信,行不篤敬,雖州里行乎哉?立,則見其參於前也;在輿,則見其倚於衡也。夫然後行。」子張書諸紳。

猶問達之意也。

行篤、行不之行,去聲。貊,亡百反。子張意在得行於外,故夫子反於身而言之,猶答干祿問達之意也。篤,厚也。蠻,南蠻。貊,北狄。二千五百家為州。

參,七南反。夫,音扶。其者,指忠信篤敬而言。參,讀如毋往參焉之參,言與我相參也。衡,軛也。言其於忠信篤敬念念不忘,隨其所在,常若有見,雖欲頃刻離之而不可得。然後一言一行,自然不離於忠信篤敬,而蠻貊可行也。

紳,大帶之垂者。書之,欲其不忘也。程子曰:「學要鞭辟近裡,著己而已。博學而篤志,切問而近思;言忠信,行篤敬;立則見其參於前,在輿則見其倚於衡;只此是學。質美者明得盡,查滓便渾化,卻與天地同體。其次惟莊敬以持養之,及其至則一也。」

15.6

子曰:「直哉史魚!邦有道,如矢;邦無道,如矢。」君子哉蘧伯玉!邦有道,則仕;邦無道,則可卷而懷之。」

史,官名。魚,衛大夫,名鰌。如矢,言直也。史魚自以不能進賢退不肖,既死猶以尸諫,故夫子稱其直。事見家語。

伯玉出處,合於聖人之道,故曰君子。卷,收也。懷,藏也。如於孫林父寧殖放弒之謀,不對而出,亦其事也。楊氏曰:「史魚之直,未盡君子之道。若蘧伯玉,然後可免於亂世。若史魚之如矢,則雖欲卷而懷之,有不可得也。」

15.7

子曰:「可與言而不與之言,失人;不可與言而與之言,失言。知者不失人,亦不失言。」

知,去聲。

15.8

子曰:「志士仁人,無求生以害仁,有殺身以成仁。」

志士,有志之士。仁人,則成德之人也。理當死而求生,則於其心有不安矣,是害其心之德也。當死而死,則心安而德全矣。程子曰:「實理得之於心自別。實理者,實見得是,實見得非也。古人有捐軀隕命者,若不實見得,惡能如此?須是實見得生不重於義,生不安於死也。故有殺身以成仁者,只是成就一個是而已。」

15.9

子貢問為仁。子曰:「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居是邦也,事其大夫之賢者,友其士之仁者。」

賢以事言,仁以德言。夫子嘗謂子貢悅不若己者,故以是告之。欲其有所嚴憚切磋以成其德也。程子曰:「子貢問為仁,非問仁也,故孔子告之以為仁之資而已。」

15.10

顏淵問為邦。子曰:「行夏之時,乘殷之輅,服周之冕,樂則韶舞。放鄭聲,遠佞人。鄭聲淫,佞人殆。」

顏子王佐之才,故問治天下之道。曰為邦者,謙辭。

夏時,謂以斗柄初昏建寅之月為歲首也。天開於子,地辟於丑,人生於寅,故斗柄建此三辰之月,皆可以為歲首。而三代迭用之,夏以寅為人正,商以丑為地正,周以子為天正也。然時以作事,則歲月自當以人為紀。故孔子嘗曰:「吾得夏時焉。」而說者以為謂夏小正之屬。蓋取其時之正與其令之善,而於此又以告顏子也。

輅,音路,亦作路。商輅,木輅也。輅者,大車之名。古者以木為車而已,至商而有輅之名,蓋始異其制也。周人飾以金玉,則過侈而易敗,不若商輅之樸素渾堅而等威已辨,為質而得其中也。

周冕有五,祭服之冠也。冠上有覆,前後有旒。黃帝以來,蓋已有之,而制度儀等,至周始備。然其為物小,而加於眾體之上,故雖華而不為靡,雖費而不及奢。夫子取之,蓋亦以為文而得其中也。

取其盡善盡美。

遠,去聲。放,謂禁絕之。鄭聲,鄭國之音。佞人,卑諂辯給之人。殆,危也。程子曰:「問政多矣,惟顏淵告之以此。蓋三代之制,皆因時損益,及其久也,不能無弊。周衰,聖人不作,故孔子斟酌先王之禮,立萬世常行之道,發此以為之兆爾。由是求之,則余皆可考也。」張子曰:「禮樂,治之法也。放鄭聲,遠佞人,法外意也。一日不謹,則法壞矣。虞夏君臣更相飭戒,意蓋如此。」又曰:「法立而能守,則德可久,業可大。鄭聲佞人,能使人喪其所守,故放遠之。」尹氏曰:「此所謂百王不易之大法。孔子之作春秋,蓋此意也。孔顏雖不得行之於時,然其為治之法,可得而見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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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.11

子曰:「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」

蘇氏曰:「人之所履者,容足之外,皆為無用之地,而不可廢也。故慮不在千里之外,則患在幾席之下矣。」

15.12

子曰:「已矣乎!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」

好,去聲。已矣乎,歎其終不得而見也。

15.13

子曰:「臧文仲其竊位者與?知柳下惠之賢,而不與立也。」

者與之與,平聲。竊位,言不稱其位而有愧於心,如盜得而陰據之也。柳下惠,魯大夫展獲,字禽,食邑柳下,謚曰惠。與立,謂與之並立於朝。范氏曰:「臧文仲為政於魯,若不知賢,是不明也;知而不舉,是蔽賢也。不明之罪小,蔽賢之罪大。故孔子以為不仁,又以為竊位。」

15.14

子曰:「躬自厚而薄責於人,則遠怨矣。」

遠,去聲。責己厚,故身益修;責人薄,故人易從。所以人不得而怨之。

15.15

子曰:「不曰『如之何如之何』者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」

如之何如之何者,熟思而審處之辭也。不如是而妄行,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。

15.16

子曰:「群居終日,言不及義,好行小慧,難矣哉!」

好,去聲。小慧,私智也。言不及義,則放辟邪侈之心滋。好行小慧,則行險僥倖之機熟。難矣哉者,言其無以入德,而將有患害也。

15.17

子曰:「君子義以為質,禮以行之,孫以出之,信以成之。君子哉!」

孫,去聲。義者制事之本,故以為質干。而行之必有節文,出之必以退遜,成之必在誠實,乃君子之道也。程子曰:「義以為質,如質干然。禮行此,孫出此,信成此。此四句只是一事,以義為本。」又曰:「『敬以直內,則義以方外。』『義以為質,則禮以行之,孫以出之,信以成之。』」

15.18

子曰:「君子病無能焉,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」

15.19

子曰:「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。」

范氏曰:「君子學以為己,不求人知。然沒世而名不稱焉,則無為善之實可知矣。」

15.20

子曰:「君子求諸己,小人求諸人。」

謝氏曰:「君子無不反求諸己,小人反是。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。」楊氏曰:「君子雖不病人之不己知,然亦疾沒世而名不稱也。雖疾沒世而名不稱,然所以求者,亦反諸己而已。小人求諸人,故違道干譽,無所不至。三者文不相蒙,而義實相足,亦記言者之意。」

15.21

子曰:「君子矜而不爭,群而不黨。」

莊以持己曰矜;然無乖戾之心,故不爭。和以處眾曰群;然無阿比之意,故不黨。

15.22

子曰:「君子不以言舉人,不以人廢言。」

15.23

子貢問曰:「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?」子曰:「其恕乎!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。」

推己及物,其施不窮,故可以終身行之。尹氏曰:「學貴於知要。子貢之問,可謂知要矣。孔子告以求仁之方也。推而極之,雖聖人之無我,不出乎此。終身行之,不亦宜乎?」

15.24

子曰:「吾之於人也,誰毀誰譽?如有所譽者,其有所試矣。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」

譽,平聲。毀者,稱人之惡而損其真。譽者,揚人之善而過其實。夫子無是也。然或有所譽者,則必嘗有以試之,而知其將然矣。聖人善善之速,而無所苟如此。若其惡惡,則已緩矣。是以雖有以前知其惡,而終無所毀也。

斯民者,今此之人也。三代,夏、商、周也。直道,無私曲也。言吾之所以無所毀譽者,蓋以此民,即三代之時所以善其善、惡其惡而無所私曲之民。故我今亦不得而枉其是非之實也。尹氏曰:「孔子之於人也,豈有意於毀譽之哉?其所以譽之者,蓋試而知其美故也。斯民也,三代所以直道而行,豈得容私於其閒哉?

15.25

子曰:「吾猶及史之闕文也,有馬者借人乘之。今亡矣夫!」

夫,音扶。楊氏曰:「史闕文、馬借人,此二事孔子猶及見之。今亡矣夫,悼時之益偷也。」愚謂此必有為而言。蓋雖細故,而時變之大者可知矣。胡氏曰:「此章義疑,不可強解。」

15.26

子曰:「巧言亂德,小不忍則亂大謀。」

巧言,變亂是非,聽之使人喪其所守。小不忍,如婦人之仁、匹夫之勇皆是。

15.27

子曰:「眾惡之,必察焉;眾好之,必察焉。」

好、惡,並去聲。楊氏曰:「惟仁者能好惡人。眾好惡之而不察,則或蔽於私矣。」

15.28

子曰:「人能弘道,非道弘人。」

弘,廓而大之也。人外無道,道外無人。然人心有覺,而道體無為;故人能大其道,道不能大其人也。張子曰:「心能盡性,人能弘道也;性不知檢其心,非道弘人也。」

15.29

子曰:「過而不改,是謂過矣。」

過而能改,則復於無過。惟不改則其過遂成,而將不及改矣。

15.30

子曰:「吾嘗終日不食,終夜不寢,以思,無益,不如學也。」

此為思而不學者言之。蓋勞心以必求,不如遜志而自得也。李氏曰:「夫子非思而不學者,特垂語以教人爾。」

15.31

子曰:「君子謀道不謀食。耕也,餒在其中矣;學也,祿在其中矣。君子憂道不憂貧。」

餒,奴罪反。耕所以謀食,而未必得食。學所以謀道,而祿在其中。然其學也,憂不得乎道而已;非為憂貧之故,而欲為是以得祿也。尹氏曰:「君子治其本而不恤其末,豈以在外者為憂樂哉?」

15.32

子曰:「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;雖得之,必失之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。不莊以涖之,則民不敬。知及之,仁能守之,莊以涖之。動之不以禮,未善也。」

知,去聲。知足以知此理,而私慾間之,則無以有之於身矣。

涖,臨也。謂臨民也。知此理而無私慾以間之,則所知者在我而不失矣。然猶有不莊者,蓋氣習之偏,或有厚於內而不嚴於外者,是以民不見其可畏而慢易之。下句放此。

動之,動民也。猶曰鼓舞而作興之云爾。禮,謂義理之節文。愚謂學至於仁,則善有諸己而大本立矣。涖之不莊,動之不以禮,乃其氣稟學問之小疵,然亦非盡善之道也。故夫子歷言之,使知德愈全則責愈備,不可以為小節而忽之也。

15.33

子曰:「君子不可小知,而可大受也;小人不可大受,而可小知也。」

此言觀人之法。知,我知之也。受,彼所受也。蓋君子於細事未必可觀,而材德足以任重;小人雖器量淺狹,而未必無一長可取。

15.34

子曰:「民之於仁也,甚於水火。水火,吾見蹈而死者矣,未見蹈仁而死者也。」

民之於水火,所賴以生,不可一日無。其於仁也亦然。但水火外物,而仁在己。無水火,不過害人之身,而不仁則失其心。是仁有甚於水火,而尤不可以一日無也。況水火或有時而殺人,仁則未嘗殺人,亦何憚而不為哉? 李氏曰:「此夫子勉人為仁之語。」下章放此。

15.35

子曰:「當仁不讓於師。」

當仁,以仁為己任也。雖師亦無所遜,言當勇往而必為也。蓋仁者,人所自有而自為之,非有爭也,何遜之有?程子曰:「為仁在己,無所與遜。若善名為外,則不可不遜。」

15.36

子曰:「君子貞而不諒。」

貞,正而固也。諒,則不擇是非而必於信。

15.37

子曰:「事君,敬其事而後其食。」

後,與後獲之後同。食,祿也。君子之仕也,有官守者修其職,有言責者盡其忠。皆以敬吾之事而已,不可先有求祿之心也。

15.38

子曰:「有教無類。」

人性皆善,而其類有善惡之殊者,氣習之染也。故君子有教,則人皆可以復於善,而不當復論其類之惡矣。

15.39

子曰:「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」

為,去聲。不同,如善惡邪正之異。

15.40

子曰:「辭達而已矣。」

辭,取達意而止,不以富麗為工。

15.41

師冕見,及階,子曰:「階也。」及席,子曰:「席也。」皆坐,子告之曰:「某在斯,某在斯。」師冕出。子張問曰:「與師言之道與?」子曰:「然。固相師之道也。」

見,賢遍反。師,樂師,瞽者。冕,名。再言某在斯,歷舉在坐之人以詔之。

與,平聲。聖門學者,於夫子之一言一動,無不存心省察如此。

相,去聲。相,助也。古者瞽必有相,其道如此。蓋聖人於此,非作意而為之,但盡其道而已。 尹氏曰:「聖人處己為人,其心一致,無不盡其誠故也。有志於學者,求聖人之心,於斯亦可見矣。」范氏曰:「聖人不侮鰥寡,不虐無告,可見於此。推之天下,無一物不得其所矣。」